【范七】厄尔尼诺与等天黑的人(一发完结)
因為你 我喜歡上了整個夏天
*少年与最长的夏天
*可能存在ooc
*看之前可以参考这张手部预览
崔荣宰无法假装善良地否认,在房东对他说马上会来一个新房客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有些抗拒。
这是他搬进来这栋房子的第三年,房东的住处和公共空间在一楼,房客们住二楼。二楼其实也只有两间卧室,除了崔荣宰之外的另一个房客在三天前搬出了房子,正当他以为整层楼可以暂时只属于自己时,美好的幻想就这么毫不留情地被打破了。
他知道作为房东不会愿意自己亏本太久,然而前脚搬出后脚搬入的效率依然让他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崔荣宰不会把自己定义成现在正流行的“社恐”,但他对室友之间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却终究亲密不到哪里去的交际总归没有太多热情。
直到那天他和几个猪朋狗友撸完串,一边打着饱嗝一边晃荡到家门口,发现掏遍全身的每块布料都找不到钥匙。
他的两只手又慌又躁,捂着牛仔裤的两侧把缝着口袋的地方拍得啪啪响,似乎这样就能远程召唤那串钥匙浪子回头。
崔荣宰在按下门铃的那一刻才突然想起,房东一家趁这个长周末去了临市的度假区。
但门在他彻底绝望之前很及时地开了。
“崔荣宰?”
被叫到名字的人这一秒撑大了眼皮,满脸的诧异都在表达自己无法处理眼前所见带给他的信息。
嘴巴却比大脑迟钝也比大脑灵敏,在崔荣宰还没从晕晕乎乎的状态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听见自己开口回答。
“……林在范?”
“你还住在麒里街吗?”
“我们多少年没见了?”
听见对方不约而同问出的问题,两人又默契地一起低下头笑笑。林在范侧身让崔荣宰进了门。
“你瞧我这问的什么傻话。你当然没再住在麒里街啦,你都搬到这来了。”崔荣宰摇摇头,明明今晚才喝了一罐菠萝啤,这下倒好像醉的不轻。
“其实我家人还住在那,只是我搬了出来。”
这句话随着被扇上的门带起的晚风吹进崔荣宰耳里,将他的思绪盖上一层雾面的影。
那个地方和那段岁月显然已成记忆,他意识到两人即使是在又一个崭新的人生阶段重新相遇,却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同时讲起停留在过往时光的话题。
“这一波高温不知道下个月能不能过去,这都立秋了。”
崔荣宰使劲扯着有些卷起的T恤领口来回扇风,一边去伸手够鞋架上的拖鞋。
“是啊,不过起码这有空调。”
林在范说罢就对上崔荣宰的眼睛。两人相视几秒,不知道是谁先牵动了嘴角,又或者更像是再一次的默契,另一人在反应之前已经被牵得同时笑了起来。
“……比那间泯灭人性的教室好多了,对吧?”
崔荣宰望进林在范因他会意的回答而盛满笑意的双眼,恍然间一呼一吸又被六年前的那场倾盆大雨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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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了一节课的小秘密终于还是被同桌男孩的那双狭长双眼发现了。
“你……”对方语气惊诧而迟疑,伸出的手指穿过青春期的幼稚鬼才会画的那种桌子中间的分界线。“你要上的不是这门课啊?”
崔荣宰飞快地把印着“十年级数学必修一”几个字的习题册一手捅进了自己书包里。“不是……”
“我走错教室了。”
“那你怎么没走?”
“我……我不好意思中途打断老师说话。毕竟,”崔荣宰心虚地瞄了一眼左右的座位。“这里是第一排,走出去太碍眼了。”
只有三分之一的内容是真话。
他的确是走错了班级。补习班的第一堂课前就睡过头,因为迟到而心急如焚得连眼球也跟着跳了帧,一头扎进教室之后才发现自己该上的那门在课程表上是写着第二天的同一时间。
他把写满函数和几何的习题册压在自己手肘下,硬着头皮听完了余下一百分钟的阅读理解和议论文结构解析。
实际上崔荣宰即使再胆小也耐不住性子坐在一间错误的教室里俩小时,而唯一让他屁股都没挪半下的原因,是他身边这个拧着眉快要把讲义看穿的同桌。
原本崔荣宰踉踉跄跄推开门之后只是喘着大气随意扫了一眼仅存的空位,谁叫自己迟到呢,第一排他也认了。
三两步走到座位旁边时却有人先为他拉开了椅子。崔荣宰眨巴着眼睛抬头,旋即被鸭舌帽下一场温柔的飓风轻易攫获。
男孩笑笑说坐吧。
而他花了时针绕一整圈的光景去回想自己差点就要触到那人手背的瞬间。
暑季暴雨来临前的这个城市是铺天盖地的自然桑拿,何况是在这栋旧房子的顶层违规加盖的铁棚屋。
吊顶的风扇苟延残喘地吱呀转着,崔荣宰只敢将余光放在两人双肘之间他不舍得逾越的分厘,感觉到一滴汗艰涩地从颈后的碎发滑落下来,捎着无法盛开在白昼的稚嫩花苞,悄悄游进自己的白衬衫里。
崔荣宰把房门在身后关上,顺势将后脑勺轻轻靠在门板。他好像能听见隔壁收拾行李发出的声响。
这堵墙过于单薄,拦不住沉闷街道被雨冲刷得焕然一新的气味,越过记忆的河涌入他鼻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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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早,崔荣宰还躺在被窝里就听见了洗手间里传来另一个人洗漱的声音。
他听见漱口杯被磕在石英石洗手台上,听见水龙头被打开后水流忽而急促忽而柔和。崔荣宰不禁开始想象林在范是如何用手接着水一捧一捧地泼在脸上。
下楼看见林在范站在料理台前的身影时崔荣宰才有了实感,自己真的是要开始和这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林在范煎培根,崔荣宰煎太阳蛋。两人并肩站在灶台前,各自守着面前滋滋作响的盘中餐。
崔荣宰比林在范稍矮那么一拳不到,他在想自己若是现在将脑袋靠过去是否能完美地嵌入林在范的颈窝里。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好奇,上一次生出这样的想法却已经是太久之前。
初遇那天最像电影的桥段并不是新同桌把伞借给自己然后转头冲进瓢泼大雨中,而是他笑嘻嘻地和自己一同止步于建筑物的边缘,说真巧啊我也没带伞。
交谈了几句崔荣宰才知道林在范和自己念的并不是同一所高中,只是两人碰巧住在一个小区,也就顺理成章地来这个就近的补习机构上课。
对话的末尾林在范问他真正的课是礼拜几。
崔荣宰愣了半晌,真诚地说也是周六早上。
林在范一下就很开心,弧度漂亮的笑眼犹如雨幕中倒映出密云背后的银边,兴奋地说太好啦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回家了。
随那场大雨倾泻在少年怀里的希冀让他忘记了自己有多不擅长说谎。在连续一个月从家里偷溜出去在教学楼底下装模作样地等林在范之后,终于有一天,林在范比他先到了约定的碰面地点。
崔荣宰只是心中一跳又恢复了与每个周六无异的笑脸,故作轻松地问林在范今天那个老太太怎么这么早下课。
“啊?”他看见对方的眉头又拧成解公式时常见的样子。“今天课上到一半……”
缀着两颗痣的眼睛忽然眨了两下,再抬起来看向崔荣宰时已经褪去了所有疑惑的浊色。澄澈得像是只消扑动一下睫毛的功夫,他就已经将来龙去脉推导得清清楚楚。
“课上到一半老师说家里有急事得处理,就提前下课啦!”林在范说,像崔荣宰一般真诚。
第二天崔荣宰去上他自己的课,在楼梯拐角的信息栏发现了墨色崭新的一张通告。
我们对周六上午的一系列课程因突然停电而暂停深感抱歉,并将在过后安排补充完整的课时,请学生和家长留意校方的进一步通知。
寥寥数语,崔荣宰却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他后知后觉地堂皇起来,努力回想林在范昨日投过来的目光中是否有自己遗漏的深意,揣测他把无意撞破的蹩脚谎言再亲手打上补丁时是出于什么动机。
他有些绝望地发觉自己对这句谎言的主动权,竟已让渡到了对方手里。
然而他又在电光火石间想起那天两人被困在雨里之前,自己在收拾课桌时瞄到了林在范书包里那把深蓝色雨伞的半个手柄。
我分明也握着一个属于他的谎。崔荣宰不知怎的就松了口气,又眯着眼笑起来。
这一纸生硬的告示在这个闷热的午后被赋予了少年称之为“浪漫”的涵义。崔荣宰和林在范就这样在一次次心照不宣的对望中,交换了彼此脆弱而柔软的秘密。
“荣宰,荣宰?”左耳还充斥着午后蝉鸣的回音,右耳却被成熟男声闯入。
下一秒突袭到手背上的温热才真正掐着他的神经让他回过神来。
“要焦啦。”林在范轻轻说。
大概是因为叫了对方名字却没回应,林在范索性直接探过身子帮他关了火,然后裹着崔荣宰的右手提起平底锅。
“啊对……谢谢你。”
崔荣宰没有急着照顾可能已经完蛋的早餐,而是目不转睛盯着林在范触碰过的那片肌肤。
离开了热源的煎蛋还在黄油过高的余温中发出噼啪声响,离开了另一人体温的手背同样没有一丝冷却下来的迹象。
你还在守着我的秘密吗,在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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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地铁才看见新闻说后天起会开始约一周的间断雷暴,于是崔荣宰发了个信息给还没出门的林在范,问他能不能帮忙把自己洗衣篮里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
从学校回到家他就直奔洗衣房,打开洗衣机的门却发现有几件衣服蜷缩在里面的姿态有些别扭。
好像还都正好是他夏天最经常穿的T恤。
崔荣宰把其中一件抽出来,才看清楚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这件衣服的领口被人用橡皮筋环绕了几圈,像花束一样扎紧。
崔荣宰又将所有衣服都取出来,发现只要是T恤便无一例外被扎了同样的揪揪。
这时走廊那头的玄关传来门锁扭动的声音。
“嗨荣宰!”林在范带着一阵风推门进来,把大包小包放在饭桌上就朝他走来。看见男孩正抓着今早还在自己手里经过的衣服,便很自然地接过来开始拆上面的橡皮筋。
“本来还想帮你一块晾了再走的。”林在范笑着耸耸肩,“但是再不出门就要迟到啦。”
“谢谢你,”崔荣宰迷迷糊糊地看着自己手上的衣服被抽走,“是不是耽误你时间了?”
“才没有呢,举手之劳而已。”林在范看着他的表情笑意更深,把拆下来的橡皮筋捏在指间。“这样把领口扎起来以后就不怕洗着洗着变皱啦。”
在清水和洗衣粉里翻滚过的T恤此刻为林在范的指尖染上了清爽的皂香。两人靠得很近,崔荣宰只要稍稍垂着眼睛侧过一点头,就能看见林在范手背上的青筋。
起伏的,交纵的,滚烫的,流淌的,刻着那人的名字像盘虬卧在崔荣宰透不过气的心脏。
他被无法言说的欲望所驱使,虔诚地以目光为媒介去幻想那肌理之间的隐秘触感。
崔荣宰全身的血液都在浮想联翩中沸腾起来。他眼看着自己又一次因为林在范的靠近而变得不像自己,却又一次选择心甘情愿地继续服从于这巨大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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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白昼也像以往千百个白昼一样寻常地落幕了。崔荣宰坐在形影单只的一片光里,似乎听见有什么不属于耳机里的声音传进来。
他把耳机扯掉才听见是有人在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他一惊,在快要从床上跳起来之前才辨别出那是林在范的声音。
听见是林在范,崔荣宰立刻心急地跨下床,却在摸到门把的时候被突然涌上的犹豫拦住了动作。
最终他还是慢慢打开门,仰头看见门外的人一脸小心翼翼的担忧。
“在范?”
“荣宰……你还没睡吗?”
林在范停顿了一下。
“你每天都很晚才睡吗?我有时会半夜起来上洗手间,几乎每次经过你的房间都会看见从门缝里透出来的光。”
崔荣宰突然就后悔落地灯买了盏大的。
“我不是想打扰你……但是我都搬进来几周了,每次看到的时候都会有点担心。”
林在范咬咬嘴唇,把一只手放在崔荣宰的肩上。
崔荣宰马上觉得肩膀的那块皮肤隔着衣物颤栗起来,他的心绪被挑拨得无法集中,空调的温度在这一秒骤降,凉得他的后背被激起了一层疙瘩。
“荣宰,我是真的担心,不知道你的作息状况是否还正常。”林在范看他不答话就接着说。“和我说说好吗?”
崔荣宰听着面前的人语气里清晰的恳切,突然内疚起来。“我只是……习惯在晚上写一些东西再睡。”
林在范越过他的肩头往房里看去。果然在落地灯的光笼罩的床头那一圈,放着一部屏幕亮着的笔记本电脑 。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崔荣宰低下头,声音也提不起劲。
“不用道歉。”林在范看着他委屈的神情于心不忍,反而有些后悔自己是否太莽撞了。
“……是作业很多吗?”林在范问。
崔荣宰迟疑了几秒,接着摇摇头。
见此,林在范把手往上移,轻轻揉了揉崔荣宰的头。
“我大概不应该像个多管闲事的老妈子一样来打扰你的……”
“不是打扰!”崔荣宰听见他话里的歉意马上使劲摇头否定。
林在范轻笑。“那就行,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我已经放在心上了。崔荣宰默念。
“晚安,荣宰。”林在范很温柔地说。
夜色太浓,崔荣宰几乎就要把一句“别走”说出口,但冲动最终仍被仅剩的理智用蛮力扼制。
“晚安,在范。”他听见自己说。
“我老板真的没有良心。”第二天晚餐时林在范冷不丁地说。
“嗯?”崔荣宰从碗里抬头。
“今天他派了超级多工作给我。”林在范唉声叹气,九分认真一分夸张。“超——级多。”
“所以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吗?”他语气不由分说地急转弯,兴致勃勃得像明天要去春游的小学生。
崔荣宰没跟上节奏,只能用眼神表示他非常不解。
“我是说,我可以和你一起熬夜吗?一个人对着电脑实在太孤单了啊……”
崔荣宰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因为他似乎听见林在范千年一遇地撒起娇来。
不对,光是提议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他措手不及了。
“好不好嘛。”林在范继续攻势。
崔荣宰被凌乱的惊喜搅得晕头转向,只剩用力点头的份。
林在范的嘴角满足地翘起来。
“对了,你的咖喱看起来很棒。我能吃一口吗?就一口。”
崔荣宰用双手把自己的大碗结结实实地推过去,心想我再煮一锅全给你也乐意至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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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崔荣宰的卧室里多了一位常客。他开始分不清自己是盼望午夜的来临,还是盼望跟随午夜而来的人。
他因为习惯在床上打字,便把书桌留给林在范。书桌挨着和床呈直角的那面墙,窗边落地灯的亮度正好足够勾出两人的轮廓。
他们通常隔着很微妙的距离。崔荣宰靠在床头时总是无法把林在范的身影从余光中抹去,那人安静伏案的侧脸轻而易举地令自己分了神;崔荣宰甚至不敢大力敲打键盘,唯恐这无情机械的噪音盖过了林在范的呼吸。
“是因为喜欢才这样的吗?”有一晚林在范突然的提问让崔荣宰惊得心底一沉。
他还以为自己的秘密就这样被暴露,直到林在范补充说出下一句。
“我是指习惯在夜里写作这件事。”
“啊,写作……”崔荣宰压下心跳装作面不改色。“算是吧。夜晚是我唯一能听见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的时间。”
“夜晚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呢?”
“夜晚给了我一个让整个世界都闭嘴的正当理由。”
崔荣宰看见林在范眉毛一挑,于是低下头笑几声又继续说。
“也没那么夸张,我不讨厌白天,只是万物俱静的时候的确能给我提供空间让灵感漫游。”
“如果说白天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在于白天我们不是上班就是上学,每时每刻都浸泡在大环境的秩序感和集体感之中。我们无法选择进取还是退缩,因为每个人终究都必须跟随这个社会向前发展的涌流。”
“这没什么实质上的不好,只是更不容易让我触摸到作为个体的内核。”
“换句话说,”崔荣宰往后靠在枕头上,呼出一口气。
“漫长的白天里我属于这个世界,只有在夜晚时我才完全属于自己。”
也只有在夜里,我才敢允许自己梦想拥有你。崔荣宰在心里将回答补充完整,却没有说出来。
和自我毫无隔阂的相处有时也可能带来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只是可能。
比如崔荣宰愈发频繁地感觉到自己要被淹没在密度过高的情感中。
有时复杂的心绪会在夜里编织成一张遮天蔽地的网,在有限的空间里逐渐向他的方向挤压。
另一些时候他被自己打下的文字推着向一片深海走去,腰后抵着无形的大手不允许他在岸上停留。他一路被推到海水没过胸口的位置,直至浪花紧紧掐住他的脖颈——他明白自己不会在这片海死去,却已经无法正常喘息。
时针在零点之后又划过四分之一圈的某一刻,他以为自己只是轻微鼻酸。
直到林在范贴在他左脸的拇指被浸湿,他才惊觉自己已经满脸泪。
“荣宰?”他看着林在范近在咫尺的脸,瞳孔里晃动的惊慌和忧虑在微弱光线里竟然更加刺眼。
“你一直在吸鼻子,我还以为只是鼻炎,结果转过来一看……”
林在范还没讲完就被面前的人猛地抱住。
崔荣宰的睫毛上还挂着泪,他的心跳得猛烈;仿佛身处疾风骤雨,只知道那人的怀抱是唯一的庇护。
他紧紧拥着林在范的身子,直到片刻后平静些许才意识到眼下情景有多么突兀又令人窘迫。
天哪。
崔荣宰想。
好吧,那就求求你不要说话,什么都不需要说。
别问任何事,别随意地安慰什么,更别作出怜悯的表情。
崔荣宰祈祷。
他在内心念了一大通之后意识到莫名其妙出了丑的人明明就是自己,没理由还要求那么多,于是又破罐子破摔地闭上双眼。
然而林在范却真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崔荣宰只能感觉到搂在自己背后的手有些用力地来回安抚,手的主人却像这夜色一样深深沉默着。
崔荣宰被笼罩在男人身上的沐浴液香气和独属他的表达方式中,终于恍然醒悟过来。林在范所有隐秘的意有所指皆证明一点,那就是他比自己想象的要更了解不堪一击的、裸露的自己。
呼吸起伏中,他感觉又有什么要弥漫上眼眶,于是趁神志还清晰决定先打破这片沉寂。
“我只是,突然有那么一点点感伤。就那么一点。”
“嗯,就一点。”林在范应。
“是因为音乐太悲情。”
“都怪音乐。”
“才不是因为我脑子很乱。”
“一点都不乱。”
“也不是因为我的文字。完全不是。”
“嗯,我知道。”
崔荣宰把脸更深地埋进林在范胸口。他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顺从得过分,明明自己只是在自言自语,却非得要每句都附和一声,好像在帮他将这笨拙的欲盖弥彰也合理化。
“荣宰,我都知道。”
那人竟又补充多一句,像开放式结局的最后一行念白。
崔荣宰再次大哭起来。
大雨却就此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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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荣宰还以为在那晚过后两人之间会有一段无法避免的尴尬期。
但并没有。
林在范依然像以往的每个早晨一样睡眼惺忪地和他打招呼,也像以往的每个夜晚一样会准时来到他的门前。
崔荣宰被明面上的侥幸和隐隐的不安一同挟持着,觉得自己的心思简直无常得不可理喻——明明那天暗自祈祷林在范不要多说一句话的是自己,现在坐立不安想干脆去问个清楚的也是自己。似乎遇上这敏感的心性从中作祟,无论是收敛抑或坦白都无法完全消除自己的疑虑。
此时林在范又坐在了崔荣宰的书桌前,只是兴许他还不知道自己成了房间主人夜不能寐的原因。
林在范前几天送了他一套睡衣,说是正好碰上买一送一。今天他们默契地都穿上了,两套睡衣都是浅蓝色,只是崔荣宰的图案是格纹,而林在范的是竖条。
真奇妙,明明是同样材质的布料,但到了林在范身上似乎就格外柔软又熨帖。
崔荣宰今天没再打开电脑,只是放了一本小说在膝上读着。
他悄悄抬起一点头好让林在范的身影能被纳入自己的余光,一边逐渐又陷入沉思。
他好奇林在范将在自己的房间待多久。再一周,再一个月,或是像当年那样根本没有一个准确的时间点?
他曾经很不甘,因为弄不明白是什么阻隔着他们这么多年都没有再见面。然而他却逐渐能够理解,两个少年当时的离别不过和这世间千万种青春轮流上演的离别一般稀松平常。
上了一年多的补习班之后,林在范在高二下学期被父母安排准备出国留学,于是他们奋斗的目标从此分岔成了两条道路。少年们信誓旦旦地许诺不管身处何方都会保持联络,却不知道在丛林中渐行渐远是成人世界将会逼迫他们接受的现实道理。
崔荣宰在经受年岁和世事的洗礼中仍然紧抱着那个童话故事不肯撒手。
他浇灌了自己所有的思念试图复刻那个夏天,却发现自己不过是紧握着烈日和暴雨的干瘪标本,只能目睹琥珀的灵魂慢慢被抽离身体。
季节从此无法堪堪由历法与时令定义。他曾以为自己只拥有那一个夏天,直到这个夏天宣告有林在范的存在。
他却已经被这个夏天溺爱得无法再学会说再见了。
“可不可以不要走。”
在崔荣宰能回过神来规范自己的语言之前,一句像恳求般的话就已经被汹涌思绪推着说出了口。
他却已经不再讶异于自己的慌不择言,压抑许久的炽热情愫已经控制了他的反应系统。他终于决定说自己想说的,因为他无法再任这个夏天也在自己指缝中像砂砾般溜走。
“你正在赶的这个方案什么时候要上交?你现在正经历的这个人生阶段呢?是不是当你走过了这一段之后就会再次离开我的生活,就像你忙完工作就会离开我的房间一样?”
我不想再像这些年一样傻傻地一边啃食我们之间的回忆,一边妄想你什么时候能再次出现。
“林在范……”
“要是我说不论是前一种情况还是后一种情况,我都不愿意走呢?”
林在范出声堵住了崔荣宰还没说完的句子。接着他慢慢站起身,走向书桌旁的书柜。
“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告诉你……不是只有你珍藏着那段回忆的。”
崔荣宰转过头才看清林在范这时把手伸向的位置,书架第二层最左侧。
是书架第二层最左侧。
崔荣宰一瞬间清醒过来,火急火燎地翻下床跑过去想拦住林在范,还没碰到林在范的手臂却先一步被那手臂紧紧揽住了。
林在范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张陈旧的纸。A3大小,颜色是学校油印室才会有的暗淡灰黄,纹路有些粗糙,折痕已经被反复翻得像刀刻过一般深。
只要轻轻一抖,折成手掌大小的长方形纸张就伸展成了原本的模样。
崔荣宰屏住呼吸看向林在范。那人的脸上现在应该出现疑惑的、好奇的神情,但他没有。
而下一秒林在范的目光就温柔地转移到了那张纸上。
那张密密麻麻写满过分熟悉的字迹的高中标准作文答题纸,密封线内写着他自己的名字。
——每次大考过后的统一评讲课,补习机构总会搜集这次考试中出现的优秀作文,然后将其复印出来下发给整个班级作范例进行分析。
林在范在高一时写过的那篇,不过是好几篇同时印刷出来的范例作文之中的一个,甚至可能都不一定是老师们眼中最好的一篇,却被崔荣宰溜进办公室偷拿一张并收藏至今,不管搬了多少次家都必定会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崔荣宰声音有些发抖。
“那次进你房间帮你拿衣服去洗的时候。”
林在范眼看崔荣宰怔住,语气更柔和地继续解释。
“你那天大概是看完之后就顺手放在了书架边上,我走过时衣服一带就勾着一角掉了下来。本来想直接放回去,拿起来之后才发现上面的字迹太眼熟了。”
所以一直以来这段日子……
“既然说到了这里,真正告白的机会我就不留给你了。”
林在范朝他眨眨眼。
崔荣宰还想用几秒消化一下这意味着什么,但已经来不及了。
林在范搂紧了他的腰身,用手将他的颈后拉近自己,霸道地吻上来。
崔荣宰显然还因为刚才的惊惶而小幅度地抖着,林在范便用力将他的身子更融进了臂弯里,大拇指轻轻沿着崔荣宰的下颚线摩挲到耳后。
他悄悄睁开眼睛,看见崔荣宰微微皱起的眉头被这个绵长的亲吻揉开,像浮着碎冰的河遇上初春的第一缕暖流。
两人在分开之后都有些喘,林在范却不肯放过因为害羞得满脸通红而想退后的崔荣宰。
“我喜欢你。”他又吻一下对方发烫得厉害的脸颊。“不走了好不好。”
崔荣宰想去摸自己湿润的嘴唇又觉得羞耻,于是扑过去把脸塞进林在范的胸膛。
“好。”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不好。”
“嗯?”
“这么多年过去,我变帅了不少吧。”
崔荣宰在林在范怀里眨巴眨巴眼,一脸分不清他在打趣还是认真地抬起头来,果不其然看见林在范噙着笑的双眼。
“喂!”他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故作生气就要用拳头砸过去。“现在是问这个的时候吗!”
林在范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崔荣宰的拳头包在手心,又像不能错过这个投怀送抱似的借机亲了亲他的指节。
“好啦,不开玩笑了,让我抱一会。”
“可是我本来就没在开玩笑啊。”崔荣宰一字一句说得大义凛然。
“本来就是你最帅了啊。”他继续说,语气变得软绵绵,把林在范的心融化成棉花糖做的云。
“还有……”
“还有什么?”
“我也,最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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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两千多个日夜,我的寻人启事终于有了回音。
而他,尝起来是下一个夏天的味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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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时候有天夜里突然醒过来,朦朦胧胧之间想起看过的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
女主说,I had only one summer.
联系前后剧情是非常悲伤的一句话,突然想到的那个当下也让我一下子难受起来。
难受了一晚之后决定写一篇甜甜的文,在这句悲伤台词的基础上补偿一下我渴望糖分的心,也纪念一下这个即将过去的夏天。
加入了一些比较私人的内容,所以在开头写了可能会ooc。
我是个已经习惯在写作时经历情绪波动的人,所以本身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更加肯定的是,每次看到大家的回应都觉得像打了很温暖的强心针。
感谢你看到这里。
余下的夏天也要快乐。
CLat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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